一本杂志,两位好人

作者:徐行祥

世界上报刊杂志千千万,有哪一份能长期免费索取?好像没有。不,有一本杂志例外,地区不分五大洲,肤色不论黄白黑,是盲人就能免费索取,中国就有它的读者,那就是《麦秋达.西格勒盲人杂志〉。该杂志今年迎来百年华诞,贺信、贺电雪片般飞向杂志社。

这本每月一期的杂志,是盲人读者的函授学校,是盲人交流思想感情的俱乐部,是盲人的就业指南,是 盲用产品的推广站,又是男女读者的空中鹊桥...... 杂志的问世,轰动了当时的美国社会。作家马克.吐温说:"在我71年漫长的岁月中,我认为这是一件值得称颂的最高尚的善事。”盲聋哑学者海伦.凯勒说:“像这样的杂志,我已经期待多年了!”

关于这本杂志的来历,有一段有趣的故事。 1905年5月,《纽约先驱》报刊登一则消息,说一位富豪决定将遗产捐赠给慈善团体。那时,恰好有一位来自田纳西州的青年报业家在纽约出差办事,消息触动了他善良的心。他想,社会上最痛苦最无助的是盲人,为什么富豪们不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?于是他写信给该报编辑,呼吁男女富豪关心一下水深火热中的盲人大众。很幸运,1905年5月25日,《纽约先驱》报刊登了华特.宏母斯的这封公开信。 说也凑巧,公开信被一位女富豪看到了,她就是百万富翁威廉.西格勒的遗霜麦秋达.西格勒。女富豪立刻约见宏母斯,为盲人的前途共商大计。两人素昧平生,却又十分巧合的共同点:宏母斯的哥哥是盲人,而西格勒的一个儿子也是盲人。他们深切理解盲人的痛苦,因此谈得很投机,双方一拍即合,决定办一份盲文杂志,为世界盲人提供精神食粮。当下,夫人郑重地委托青年报业家主办这本沉甸甸的杂志,宏母斯欣然接受重托。 宏母斯说:“夫人,办这样的杂志每年需要上万美元。” 西格勒笑笑,平静地说:“费用我来支付。” 听了夫人的回答,宏母斯很激动,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。他后来回忆说:“当时听了麦秋达.西格勒的话,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以为是做梦,深怕梦醒成了肥皂泡。” 商定之后,宏母斯首先考虑的是盲文印刷机问题。他到英格兰、苏格兰、法兰西、德国进行考察,发现没有一家印刷厂能提供这样的机器,只好决定自己动手改造。 从国外回来,宏母斯向全国的盲校、盲人单位和盲人家庭写信,征求他们对未来杂志的意见。不料反响强烈,收到1500多封回信,接着,他在报上登广告,欢迎国内外盲人来信订阅,并再三强调杂志是免费的。 给杂志起个什么名字呢?宏母斯主张以麦秋达.西格勒命名,但夫人不同意。后来经家里人和朋友们再三劝说,夫人才勉强答应下来。关于办刊的原则,夫人提出两条:第一、避免宗教上和政治上的争论,让任何宗教信仰的读者都能接受;第二、绝不刊登攻击、侮辱他人的文章。百年来编辑换了好几位,这两条原则贯彻始终不动摇。

就这样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,1907年3月,第一期杂志问世了。当时社会上还没有广播电台,电话也只是少数有钱人的奢侈品。盲人大众过着孤寂、闭塞、与世隔绝的生活,杂志的出版是实实在在的及时雨,是盲人的荒漠甘泉。

人们好奇,西格勒夫人哪来那么多的钱?原来是她丈夫留下的遗产。 威廉.西格勒先生是药店的职员,后来在纽约市药学院上学。他发明快速面包发酵粉,扛着背包,穿街走巷,挨家挨户的兜售,深受家庭主妇的欢迎。仅一年时间,他建立起自己的发酵粉公司。后来投资房地产开发,成为百万富翁。西格勒先生出了名,人们鼓励他竞选纽约市长。他婉言拒绝,要当一名普通的黎民百姓。他两度资助北极探险队,为人类了解北极提供了宝贵的科学资料。

威廉.西格勒先生去世后,西格勒夫人将巨额遗产奉献给世界盲人,实在难能可贵! 西格勒杂志出版以来,经历两次世界大战,从没有间断过,月月如期发行。如果说,当初路易.布莱尔献给世界盲人的是一把打开知识宝库的金钥匙,那么,麦秋达.西格勒献给世界盲人的是一套金光闪闪的百科全书。全世界读者感谢西格勒夫人,赞美她博大无私的胸怀。 慷慨、善良的麦秋达.西格勒,1932年9月1日逝世于她在纽约的官邸,享年91岁。好人应该长寿。

1861年7月9日,华特.宏母斯出生于美国的田纳西州。他在“联合大学”获文学士后进入报界工作。1907年和西格勒夫人共同创办盲文杂志,为该杂志第一任编辑。他在位40年,多次谢绝报纸出版商向他发出的高薪聘请,勤勤恳恳,任劳任怨,将毕生的心血献给崇高的盲人事业。担任杂志社负责人的宏母斯,手握经济大权,数十年间从没有给自己长过工资。相反,杂志社一度经费困难,他不但好几个月拿不到薪水,而且自己掏腰包维持工作,包括给员工发工资。

在用人方面,宏母斯有一条不可动摇的原则,那就是:凡盲人能做的事决不雇用健全人,为盲人创造就业机会。这一点,看看他们的工作流程就清楚了。 首先是制板。有一位盲人男子操作打板机,制作一块块带有突点的铜板,然后由几位盲女负责校对和印制。 杂志每一本将近90页,每期要印制上万页。这上万页要装订成册,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。他们的办法是:在车间里放几张长条桌,将印制好的盲文活页,由几位盲女按页码顺序一摞摞堆放在桌上。这就是说,所有的第一页堆成一摞,所有的第三页堆成一摞,第五页、第七页以此类推。这样,长条桌上要整整齐齐堆放45摞,页数既不能乱,也不能颠倒或遗漏,要求很严。 堆放完成后,仍然是这几位盲女开始围着桌子转,从第一摞起每人拿一页,直到最后一摞凑满一册,拿去另一个车间装订。这里由盲人男子操作装订机,同样很辛苦。 把成册的活页送去装订后,姑娘们回到长条桌开始第二次转圈。这种驴推磨式的工作方式,一天不知要走多少里路,腰酸腿沉可想而知。如此繁重的整理工作,每个月至少要花一周时间。姑娘们不叫苦不叫累,反过来称之为“愉快的一周”。的确,寂寞、无聊的家庭生活,她们逆烦透了,真不如来此工作,说笑间为同病相怜的兄弟姐妹奉献自己的青春。 杂志装订之后,下一步就是运输问题。当时纽约有好几家运输公司,找谁呢?很巧,有一家公司的老板恰好是盲人,他有好几辆运输马车。宏母斯特意找他签订合同,于是每个月200麻袋的杂志,就由马车拉到邮局,再从邮局发往世界各地。不仅运输找盲人,就连杂志用纸也是从盲人纸商那里购买的。 杂志社经常收到来自五大洲的盲文信,这些信的内容摘要刊登在每月一期的《读者论坛》上,或表扬,或建议,或友好地争论,或善意地批评......那么谁来翻译这些盲文信呢?是一位35岁的聋盲女子.她不为外界所干扰,专心致志地用手指阅读来信,用打字机打印出来送往编辑部。 总之,从制板到印刷,从校对到整理,从装订到运输,从杂志用纸到来信翻译,全部由盲人承担。由此可以体会到宏母斯的用心良苦。借用中国的一句俗语来说:肉烂在锅里。

除了本职工作外,宏母斯还做了大量份外的事。 海伦.凯勒积累了很多有关她启蒙老师的资料,很想写一本书,但困难重重。宏母斯知道后很重视,派人帮助她整理、翻印和出版。 宏母斯用自己的钱买来一批收音机和打字机,然后按原价转让给盲人,允许他们分期付款,每月一美元。 他经常批来一些小商品,如铅笔、钢笔、橡皮、铅笔刀、纱线、鞋带等等,让盲人拿去出售。他的想法是:盲人经营小本生意,虽然利薄,却无多大风险。 宏母斯认识一位钟表制造商,请他特制一批能打开表盖触摸的盲用表,并竭力说服他按成本价转让给盲人。 每年圣诞节前夕,宏母斯总要准备500个篮子,装满水果、糕点、洋葱、肉冻之类,派人送到盲校和盲人家庭。

华特.宏母斯是一位热心肠的实干家,是美国盲人的朋友,因此美国盲人亲切地叫他“华特叔叔”。1928年,美国盲工人联合会主席罗伯特.欧文,号召每人捐献10美分至1美元,买一块金表赠给亲爱的“华特叔叔”,以表示盲人对他的感激。结果捐款数远远超过计划,除了金表还买了一辆小汽车。宏母斯很感动。他留下金表作为纪念,将汽车转赠给杂志社,作为员工们上下班之用。 1946年2月7日,在纽约的一家旅馆里,华特.宏母斯从窗口跌落到楼外而去世。几十年来,死因一直是个谜。有人推测,他被小偷推出窗外而致命,因为他经常身上带着巨款,死时兜里空无分文。也有人推测,他当时80多岁,常有头晕的病,也许是拉窗帘不慎跌出窗外,因为死时他手中还握着窗帘的碎片......不管何种原因,好人如此下场,令人痛心!

日月匆匆,西格勒杂志已满百岁。当我打开杂志阅读和翻译的时候,心头感慨万千。一本杂志引出两位好人。两颗金子般的心,铭刻着同一个伟大的字眼:爱,对盲人真诚的爱。但愿世界盲人能遇到更多这样的好人。